 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街角,一个孩子蹲着,用粉笔头在粗糙的水泥地上画下歪歪扭扭的方格,又从口袋里掏出几颗磨得光滑的玻璃珠,专注地开始一场“弹球”游戏。不远处,另一个孩子从商店跑出来,手里攥着一颗新买的弹力球,它色彩鲜艳,在阳光下熠熠生辉,只消一松手,便能在坚硬的地面上蹦跳起令人惊叹的高度。两颗小球,弹跳着不同年代的童年记忆。
弹球,是那个物质匮乏年代里,孩子们自己动手创造快乐的产物。玻璃珠,是孩子们眼中珍贵的“宝贝”,它们来源多样:或是寻遍工厂废料堆里沾满灰尘的“次品”,或是从家中废弃药瓶上小心翼翼抠下的瓶塞,亦或是在供销社柜台前,用积攒了许久的零钱换来的。每一颗弹球的获得,都带着一种艰辛的“寻宝”意味。
弹球游戏更是一种街头巷尾的自发组织。孩子们在泥地、在水泥地上画下界限分明的格子,规则在口耳相传中形成默契——如何“弹击”,如何“吃子”,如何“救活”,如何“升级”。孩子们在游戏中学习规则,在争执中学会协商,在输赢里体会公平。这简陋的方格,是孩子们自己构建的微型社会,是他们学习与人相处、理解规则与边界的第一课堂。
而弹力球,则像一个时代的分水岭,标志着工业流水线对童年娱乐的强势介入。它不再需要孩子去“寻找”和“创造”,它整齐地躺在商店的货架上,色彩绚丽,形态多样,带着工业设计的精确与诱惑。它的出现,是物质逐渐丰盈的象征——孩子只需伸手,便能拥有一个现成的、标准化的快乐。
弹力球带来的快乐,是即时的、感官的、高度个人化的。它不需要复杂的规则,不需要伙伴的参与,甚至不需要特定的场地。一颗球,一个孩子,一片空地,一次次的投掷,观察它弹跳的轨迹、高度与次数,乐趣便蕴含在这纯粹的物理现象之中。它不再需要群体协作或规则协商,它更强调个体对玩具本身的掌控与体验。
两种小球,折射出童年娱乐方式的深刻变迁。弹球时代,是“人创造游戏”的时代。孩子们在有限的物质条件下,凭借想象力与动手能力,主动构建自己的娱乐世界。游戏规则是集体智慧的结晶,娱乐过程天然地嵌入在社区与伙伴关系之中。
弹力球时代,则更多是“游戏服务人”的时代。游戏被设计好、生产好,孩子们成为消费者,被动地接受工业体系提供的现成娱乐产品。玩具的吸引力在于其本身的新奇特性,而非共同创造的过程。快乐变得便捷,却也带上了些许孤独的意味。
当我们在博物馆的展柜里,看到那些蒙着灰尘的、曾经被无数小手摩挲得温润光滑的玻璃弹球时,我们怀念的究竟是什么?或许不仅仅是一种玩具的消逝。我们怀念的,是那个物质虽不丰盈,但孩子们却拥有更多空间和时间,去自主创造、去共同协商、在街头巷尾的泥土气息中,用双手和智慧编织自己快乐的时代。那是一个孩童凭借自身行动力,将世界变成游乐场的时代。
弹力球高高弹起,又落下,它便捷、绚丽,是物质丰饶的馈赠。然而,那些在粗糙地面上滚动、碰撞、承载着汗水与争执的玻璃弹球,却以其“不完美”的方式,在时光深处刻下了更深的印记——那印记里,是童年最本真的创造欲与生命力,在匮乏中绽放的光芒。
童年最珍贵的玩具,或许不是橱窗里最闪耀的那颗,而是孩子亲手赋予意义的那颗。
弹球消逝了,但其中蕴含的儿童自主创造游戏的权力与空间,却是任何时代都值得珍视的童年精神。